朱小蔓:一位“精神巨人”的大型“精神評傳”
孫孔懿研究員的新著《蘇霍姆林斯基評傳》不久前由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我數度捧閱,心潮起伏:不僅一再地為傳主精神世界之豐富、生命之精彩而贊嘆,也為孫老師埋頭學問,耗12年心血向中國讀者提供這部厚重的精神產品而喝彩。
作為一位域外的大教育家,蘇霍姆林斯基的教育思想和實踐在中國的傳播面之廣、持續時間之長,超乎其他任何一位國外教育家和教育學者,可以說是個奇跡。中國教師,尤其是基礎教育界教師對蘇霍姆林斯基的興趣、熱愛,乃至崇拜,遠超于烏克蘭之外的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這與改革開放以來我國一批翻譯者、研究者以及出版者的積極努力有很大關系,也與這30年來我國基礎教育界不斷倡導素質教育、鼓勵一線教師做科研以及國際上推崇的教師職業專業化之浪潮引入中國基礎教育界有關,還與中國和蘇聯在社會主義實踐探索中的經驗與教訓有不少的相似性有關。當然,最為根本的是,蘇霍姆林斯基作為從中小學一線走出來的、享譽世界的大教育家,學識淵博,人格高潔,人性純美,他結合自身不凡實踐所寫出的極為鮮活、通俗而深刻的文字,最能俘獲職場中面臨種種相似情境的教師們的心。
孫孔懿研究員以他長期積累的、研究古今中外教育家的知識認知基礎與情感信念之篤厚功底,憑借一雙資深研究者的眼睛,尤其本就保有的教育家心靈,去窺探蘇霍姆林斯基這樣的大教育家的精神世界,洞察和揭示其所有教育行為言論背后的個人情感與精神成長歷程,其中,祖國的命運、斯拉夫文化底蘊、職場錘煉,尤其是家庭熏陶、個人閱讀,包括政治挫折等等,自然地交織、融合在一起;這使得傳主形象飽滿、立體、親切可信。評傳資料豐富,畫面宏闊,但全篇卻有鮮明的主線和靈魂,那即是一部對“精神巨人”的大型“精神評傳”。作者在材料選取、結構安排和細節處理上無不顯現出這一主旨選擇,其呈現形態既波瀾壯闊又細膩精微,令人無比信賴、崇敬傳主至高至尊的職業貢獻、 極端高明的教育修養以及鮮明的人格個性。評傳對蘇霍姆林斯基人性之美善、之純正描述得至為翔實和傳神。比如,作品記述蘇氏在自己的工作年代先后碰到過270個難以管教的少年。蘇寫道:“教育家的真正意義是使那些低能、落后的孩子不感到自己是個不夠格的,且幫助他們能享受到高尚人的快樂、求知的快樂、智力勞動的快樂、創造的快樂。”又比如,作者引用最新資料描述他在生命最后幾年與“左”的教條主義做斗爭的復雜經歷。引用受蘇聯教科院指派參加蘇霍姆林斯基葬禮的心理學院士彼得羅夫斯基的文章,彼院士十分同情蘇當時受到“左”的、教條主義、宗派主義的圍剿而造成的心靈創傷,說他相信蘇氏的目的無非是使教育“帶有人的面貌”。通過降低代表層次的方式對這位杰出教育家表示輕慢。這樣的心理何其陰暗,又何其可悲啊!……這些細節,讀起來讓人特別動情、無限感慨,也喚起人們去思考蘇霍姆林斯基的思想和實踐之所以能夠超越國界、超越所處時代,甚至超越意識形態感人至深的特征,以及最為深層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我相信,凡是真誠的傳記作家,一定會在主觀和客觀上著意于挖掘和評出傳主與自己思想靈魂相呼應的那些東西。我強烈地感受到孫孔懿先生本人的教育本質觀,也高度認同他對于教育家評價所一貫秉持的價值取向。深信也正是如此,這本傳記啟蒙、警醒和凈化人心靈的精神作用在國內學習和研究蘇霍姆林斯基的人群和著作中才是最難得和罕見的。
我一直認為中國教師學習蘇霍姆林斯基不能僅靠閱讀其作品的片段或以精彩論斷激起一時之教育熱情,也不能滿足于在書中去找解決具體問題的方法。年輕讀者離開歷史背景與特殊的具體情境很難從整體上和精神實質上把握蘇霍姆林斯基為人為學為師的全貌,尤其是他的思想精髓;更難在異國土壤,在新的時代條件下活用他的思想、與時俱進地向偉大的教育家學習。說實在話,這些年來,認真讀蘇霍姆林斯基著作,熟悉他的思想的個人、群體及其環境氛圍比起20世紀80年代至21世紀初還是少了許多。今天的新生代教師不一定能夠理解他的行為動力、情感世界,特別是精神信仰,更少知曉他復雜的人生經歷,對其集體主義教育的辯證思想往往認識不清,甚至對他信奉社會主義、共產主義意識形態抱有誤解,懷有偏見。所以,學習蘇霍姆林斯基需要對其有更為深入的解剖和挖掘,需要更為深入地探究這樣一位偉大的教育家究竟是如何成長、如何鍛造出來的。《評傳》出版恰逢其時,她定會助益于蘇霍姆林斯基的思想在中國新一輪的傳播和深入學習研究,對于中國教師通過了解蘇而理解什么是真正的教育家、教育的真諦究竟是什么、我們現行的教育存在什么最重要的缺失以及怎樣培養真正的人等等帶來新的沖擊、新的思考。
